湘源文选名戏62巴陵戏形成发展历史研究
陈湘源岳阳历史文化研究文选
巴陵戏形成发展历史研究
巴陵戏,原称“巴湘戏”,是因为艺人多出自古代巴陵、湘阴(含汨罗市)和临湘而得名,又因它形成和主要活动的地区是岳州府,外地人称之为“岳州班”“岳阳戏”,年始定剧种名为“巴陵戏”。它以中州韵、湖广音结合湘北方言为其舞台语言,声腔以弹腔为主,兼唱昆腔、杂腔、小调,剧目以反映历代政治、军事题材为主,表演朴实粗犷,雅俗共赏。流行于岳阳、湘阴、汨罗、临湘、平江、华容及湖北通城、监利,江西修水、铜鼓等10余县市,是近年来湖湘人民喜闻乐见的地方大戏剧种之一。
巴陵戏孕育产生的重要因素
岳阳乃湘北门户,挽洞庭四水,截长江中游,绾毂南北,贯通东西,水陆交通便利,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。商代早期,商朝南渐,为了保障长江千里水运线的安全,就在今云溪区陆城镇铜鼓山建立彭城要塞。秦始皇统一中国,岳阳划归长沙郡管辖。东汉末年赤壁之战后,东吴将领鲁肃继周瑜镇守此地,在这里修筑巴丘邸阁城,屯军囤粮,与蜀将关羽对垒。晋太康元年(公元年),划出下隽县西南部分地域建立巴陵县,县治设巴丘邸阁城内。此后,巴陵古城即为历代府、州、郡、县治所在地。乃湘东北地区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
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杨一九摄
岳阳物产丰富,素称“鱼米之乡”。《旧唐书·刘晏传》载:“漕引潇湘、洞庭,万里几日,沧波挂席,西指长安,三秦之人,待此而饱;六军之众,待此而强。”宋代《舆地纪胜》称:自“晋代以来,天下谈形胜者,未尝不首及巴陵。”南来北往之名产,皆经此集散,故成为商贾云集的水陆码头。南宋徐君宝妻《满庭芳》词云:“缘窗珠户,十里烂银钩。”清代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称:“岳州舟车辐辏,繁盛甲宇内。”这些历史文献,记述了岳阳自唐代以来,经济的发达和城市的繁荣。
岳阳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,楚越文化的交汇点,湖湘文化的摇篮,历史文化积淀特别深厚。20万年前,人类就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繁衍生息。战国晚期,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在此创作屈赋,并投江殉国,使岳阳不仅成为蓝墨水的上游,而且成为升华民族精神的圣地。岳阳楼自从南朝颜延之登楼赋诗后,李白、杜甫、韩愈等历代文人吟咏甚多,楼名愈大。宋代庆历年间,滕子京重修岳阳楼,请范仲淹作记,更是以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佳句流传千古,“岳阳天下楼”自此驰名中外。加之洞庭湖、君山自然景观壮丽秀美,文化积淀丰富,故慕名来游者络绎不绝,自古即成为文人墨客荟萃之地。
陈湘源发现君山岩画“星云图”杨科纬摄岳阳民间文学艺术源远流长。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期,先民们就在君山留下了岩画“星云图”。战国时期,屈原创作了《九歌》。唐代,张说《岳州守岁》的“舞衣连臂拂,醉坐合声歌”,则直接咏叹歌舞表演。宋代,《柳毅传书》的传说谱成宋杂剧《柳毅大圣乐》,四处传唱。元代,岳阳即已出现戏曲活动,元曲四大家:关汉卿、马致远、郑光祖、白朴,其中有两位曾流寓岳阳,并留下著作;白朴于至元年间流寓岳阳两年,写下诗词五首,其《满江红·留别巴陵诸公》系传世之作;马致远寓居岳阳五年,除写了大量词曲外,还创作了杂剧《吕洞宾三醉岳阳楼》;夏庭芝《青楼集》载:“张玉梅,……七八岁已得名湖湘间。”“湖广有金兽头,……流落湖乡间。”“般般丑,……驰名湖湘间。”“帘前秀,末泥任国恩之妻,杂剧甚妙,武昌、湖南等处,多敬爱之。”这些“驰名湖湘间”的著名杂剧演员,应该对岳阳戏曲的形成具有一定影响。
上述岳阳历史、地理、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与戏曲活动的情况,是孕育产生地方戏曲剧种巴陵戏的重要因素。
巴陵戏的形成时期
虽说岳阳民间文艺与戏曲活动溯源古远,但是,我们只能从与巴陵戏有着亲缘关系的戏曲艺术中去探寻它的源头。由于戏曲艺术在旧时代得不到重视,戏曲艺人社会地位低下,历代文献对其活动情况鲜有记述。因此,只能从凤毛麟角的稗官野史和口碑资料中去搜寻它的形成、发展的脉络。
中国文史出版社年版《美丽岳阳》载杨翔凤《观马元戎家乐》诗
明代末年,巴陵人杨翔凤《自牧园集》载有他于崇桢十六年()所写《岳阳楼观马元戎家乐》,诗云:“岳阳城下锦如簇,历落风尘破聋瞽。秦筑楚语越箜篌,种种伤心何足数。将军肘印压臂斜,狂来短笛引胡笳。”明末镇守岳州多年的马元戎,其“家乐”似为当流行的昆腔班。何况诗中还咏及了昆腔的主奏乐器“短笛”。更为重要是,诗中表明其家乐是用“楚语”──地方方言来演唱“种种伤心”的故事,应为巴陵戏的先声。另据巴湘艺人相传,由于艺人们出身贫苦,大多终身未娶,无家无室无后人,死后成了孤魂野鬼,无人祭奠亡灵。巴陵戏艺人重情尚义,自清代中叶以来,即有为前辈艺人在中元节烧钱化纸的习惯,他们制作了类似元代钟嗣成《录鬼簿》的《巴湘艺人死亡录》,收录历代艺人的生卒年月等情况,由德艺双馨的老师傅掌管,每年七月半“中元节”主持写包封烧钱化纸,祭奠亡灵。因此,保存了一些前辈艺人口口相传的珍贵资料。清代末年,名净李普义将《巴湘艺人死亡录》传给冯仙岩,岂料在抗日战争中佚失!据曾见过此录的冯仙岩、胡永发、许升云、张义怀、周自生等老艺人回忆,该录开篇明确记载:“明代末年,岳阳有洪胜班,该班生角大王洪玉良称为巴湘戏的始祖。”年11月,岳阳巴陵戏剧团召开的抢救传统座谈会上,老艺人据此回忆出历代名伶79位,科班13个。二者互为参证,因此《巴陵戏志》的编撰者得出巴陵戏在明代末年业已形成的结论。有鉴于此,《中国戏曲通史》也将“岳州”列入清代康乾年间“出现了昆曲、‘乱弹’诸腔并奏,彼此竞争的局面”的大中城市之列。
上述材料说明,巴陵戏的形成与昆腔的地方化关系密切。这个问题,还可从以下三个方面的探讨来证实二者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首先是明末清初,湖南昆曲活动频繁,岳州府也不乏其例。在湖南与巴陵戏毗邻,形成较早的地方大戏湘剧、荆河戏、常德汉剧,都曾演唱昆腔。昆山腔自明代万历年间风靡全国之后,许多达官贵人、土司、军营蓄养的戏班,也多为昆班。故而杨翔凤《岳阳楼观马元戎家乐》之戏班,亦应为昆腔班。另据顾彩《容美纪游》载,他于清康熙四十二年()在容美土司游历了半载。其云:容美土司的大部分地域“属岳州府石门县”管辖。土司辖区内不仅多处建有戏厅,而且蓄养了戏班,“女优皆十七八好女郎,声色皆佳。初学吴腔,终带楚词。男优皆秦腔,反可听,所谓梆子腔也。丙如自教一部,乃苏腔,装饰华美,胜于父优,即在全楚亦称上驷”。顾彩是著名剧作家孔尚任的好友,他去容美土司游历也是孔尚任推荐的。从他所记述的内容分析,不仅容美宣慰司丙如蓄养了既唱昆曲又唱梆子腔的戏班,而且丙如的父亲也蓄养了戏班。史载,石门县自明代洪武二年()岳州建府,就属岳州府管辖,当时所辖岳、澧两州八县两卫,石门县就在岳州府的辖区之内。顾彩记述的还是岳州府所辖边远山区的情况。石门土司交通闭塞,尚且如此,繁华喧闹的府治所在地巴陵古城,理应别有春秋吧。可惜史料疏于记述,今天只能假此推论。
年版《汉口丛谈》辑录的《李翠官小传》
其次,清代乾嘉以来,记述岳阳昆曲活动的史料较多。清道光二年()刊行的《汉口丛谈》,收录的乾嘉时代之人虞常泰所撰《李翠官小传》云:“李翠官幼习时曲于岳郡,居楚玉部,名噪湖之南者数年。”李所擅剧目有《杨妃醉酒》《潘尼追舟》《玉堂春》。《潘尼追舟》即昆曲《玉簪记》中《秋江》;《杨妃醉酒》则以昆腔、渭腔、四平调、西宫词等声腔演唱。嘉庆道光年间,杨懋建《梦华琐簿》载:“乙未()春,岳州通守黄石泉之仆赤五为余言:‘吾州有贾于姑苏者,罗姓有子二人,皆入京隶乐部。”“戊戌()夏,余到岳阳,小住八十日,得识徐三稚青(庶咸),佳士也。……复工度曲,与余交莫逆。”岳州既有商家子弟“入京隶乐部”,又有度曲佳士徐三稚青研习昆曲,故而戏曲史家周贻白认为:“至于徐三稚青居岳阳而‘工度曲’,是岳阳亦有昆曲之证。”道光年间湘阴人徐受《黄邨诗抄》录其“观剧”诗18首,所咏“一字新声一举觞,三郎沉醉信郎当。词臣但有诗供奉,不见批鳞草奏章”(《长生殿》);“妾面羞郎不下机,炎凉情态未全非。闺人第一寒心事,不见征夫衣锦归”(《金印记》);“为报亲仇走入吴,属镂翻为楚偿诛。死生两国皆狼狈,笑煞飘然范大夫”(《伍子胥》);“强冠吴宫胜楚宫,美人奇计暗成功。君王岂不防乌喙,要把苏台殉甬东”(《浣纱记》);“袈裟不管管衾裯,郎信妖僧妾命休。铁面黄衫生不遇,宝刀饶过槁砧头”(《白蛇传》);“生世重瞳一剑休,帐中先殉美人头。英雄死亦开心甚,不把蛾眉赠敌仇”(《千金记》)等等,多为昆腔剧目,这些剧目皆保留于巴陵戏的传统剧目之中,只是有的声腔随着弹腔的勃兴而有所变异。
再次,巴陵戏今存剧本、剧目、语言、音乐、表演资料,证明其与昆腔的渊源关系。巴陵戏虽然现在只有《天官赐福》(含《十三福》)、《六国封相》(《千金记》)两个昆腔剧本,但还保存了既唱昆腔全堂牌子、剧本又源于昆曲的《五才子》《采石矶》,并在《扫地挂画》《观音得道》《文武升》《贵妃醉酒》等剧中保留有昆腔唱段,而且在后来改唱皮黄腔的传统戏中,保留了大量昆曲剧目,如清代初期《缀白裘》所载昆曲剧目中的《白罗衫》《琵琶记》《西川图》《翠屏山》《一捧雪》《金印记》《玉簪记》《铁冠图》《雁翎甲》《昊天塔》《水浒记》《满床笏》《风云会》《虎囊弹》《彩楼记》《义侠记》《精忠记》《蝴蝶梦》《雷锋塔》《长生殿》《千钟禄》《安天会》《白兔记》《九莲灯》《连环记》《清风亭》《蜈蚣岭》《淤泥河》等,计28种,共80多折。这些剧目的唱词,大多有昆腔曲牌长短句式的遗留。如《程济赶车》程济唱:“奉师命,送故交,崎岖阳关行人少。听鸟音,不住当头叫,猿猴戏果巴住树梢……事有蹊跷,吉凶难料?莫不是,风送人声晓,桃园露水结蜃桥。”与昆曲唱本基本相同。又如《岳阳楼》(又名《买鱼放生》《白发转青》)吕洞宾唱:“渔翁无理,不该泄露我仙机。吾赐白发转青、齿落重生,荣华富贵万万春。点石化成金。三醉岳阳人不识,翻身一跃过洞庭。”亦与湖南湘昆李楚池藏本相似。再如《抢伞》,乃元明传奇《幽闺记》之第十七出《旷野奇逢》,以巴陵戏剧本与上海文艺出版社年版《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·幽闺记》开篇几句比较,巴陵戏为“古今愁,古今愁,谁似目下有这等的烦忧。……百忙里迷失路途,寻妹不见怎生回首”。原词是“古今愁,古今愁,谁似我目下这样愁?……百忙里失散,差了路途,寻妹不见,教我怎搭手?”如出一辙。此类证例不胜枚举。
年演出《抢伞》易力饰王瑞兰、罗辑饰蒋世隆(右)
语言方面。巴陵戏舞台语言高度系统的规范,是一般地方剧种所难以企及的。这种高度系统的规范,应该是继承了昆腔的优良传统。明代魏良辅在对昆腔进行水磨时,首先是对语言进行系统的规范,然后是按曲牌填词,按字音谱曲行腔。根据任舜耕编著的《巴陵戏音乐大全·语言音韵》载:“巴陵戏尚有一些特殊的字音,它们既不与普通话相同,又不为‘湖广音’,也不是方言,而是历代艺人为吐词清楚,并更好地适合戏剧语言的韵味,吸取了古音、吴音等语音而形成的特殊字音,即常说的‘上口字’。如‘脸’不念‘lign’而念‘jian’(捡)。此类字还有喊(xian)、解(jiai)、斜(xia)、鞋(xiai)、臭(xiou)、威(wi)、飞(fi)等等。”说巴陵戏吸取了古音、吴音等语音。且不说彼此之间有着直接的传承关系,至少可以说明是深受其影响而开展这项复杂、系统的工作的。
音乐方面。除前述巴陵戏保存的纯用昆腔演唱的剧本,和《观音得道》等剧保留了昆腔曲牌的演唱外,还有一些剧目的唱腔与昆腔完全一样,如《贩马记》一剧中,《桂枝写状》《李奇哭监》两折所唱[安庆调],包括男女声分腔的板式、旋律,都与昆腔目前所唱无异。
年演出《桂枝写状》丁艳龙饰赵宠、李玉仙饰李桂枝另外还有大量的昆腔曲牌用于舞台演出的排场之中。昆腔曲牌分为“套曲”“正青合套”“单散曲牌”三种类型。巴陵戏保留的成堂“套曲”有[醉花荫][八仙庆寿][六国封相][倾杯序][甘州歌][九腔][粉蝶][观音得道][东坡游湖]九堂共60支曲牌。“正青合套”有[松入风][急三枪][二犯][反竹马][一江风][香柳娘][玻璃盏]等等,且分为正、青两种演奏形式。“单散曲牌”有[朝阳歌][前队伍][大雅][小雅][一封书][秋月夜][元宵灯][穿不着][普天乐]等等。共有昆腔曲牌近两百支。这种现象,在近现代以弹腔为主的地方剧种中是十分罕见的。
表演方面,巴陵戏的行当在道光以前分为十行:一末、二净、三生、四旦、五丑、六外、七小(小生)、八贴、九夫(老旦)、十杂,与昆腔从七门角色发展而来的十门角色:老生、小生、外、末、净、付、丑、旦、贴、老旦一样,都是生行四人,净、旦行各三人,设置相同,分工基本相似;乾隆年间,《扬州画舫录》记述昆腔已是十二门角色,巴陵戏仍与之匹配,即使后来发展成十五个小行当,也仍然保持了生、旦、净三大行的主要分行特点。特别是巴陵戏“内八功”“外八功”等表演艺术的诸多表述,几乎与昆曲的表演经验结集《明心鉴》如出一辙。如“辨八形”“四状”“曲白六要”“艺病十种”等等。故而年《戏曲艺术》第一期发表的陈素耕《试谈巴陵戏的“内八功”》一文中论道:“巴陵戏的‘内八功’及其外化,是其历代艺人表演经验的总结,与清代昆曲艺人所传俞维琛、龚瑞丰口述,叶元清记录、整理的《明心鉴》一书的部分章节多有相通之处。”近年笔者长期收看央视戏剧频道,细心比对一些表演程式,以上马的“慢上”为例,其他剧种皆是一踢左腿,便跨右腿,唯有昆剧《夜奔》的徐宁与巴陵戏相同:先悬起左腿,用脚尖勾正鞍镫再将脚插入,然后跨右腿上马。这个程式比较典型,又可作一旁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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综上所述,安全可以认定巴陵戏的形成,与昆腔有着深厚的渊源关系。
巴陵戏的成熟时期
清代康熙至乾隆年间“乱弹诸腔”勃兴,使巴陵戏日臻成熟。
地方戏曲剧种的发展,既受制于当地群众的喜好,又与全国戏曲发展的总趋势密切相关。由于昆曲文词典雅,唱腔缠绵悱恻,关目结构不够紧凑,自明末以来日趋势微。“乱弹诸腔”兴起于明代,迄至清代康乾年间,已成燎原之势,为区别二者的关系,李斗《扬州画舫录》故将昆腔列为“雅部”,“乱弹诸腔”皆列入“花部”。此时的岳阳戏,自然也随之转移,故而张庚、郭汉城主编的《中国戏曲通史》载:乾隆时,由于地方戏之随着商业活动流布,有“很多大工商业城市便往往成为各种声腔的荟集点,出现了昆腔,‘乱弹’诸腔并奏,彼此竞争的局面……成都、长沙、岳州……等大、中城市也是如此”。将“岳州”列入其中。该书如此立论,除参证其它史料之外,主要是依据《汉口丛谈·李翠官小传》。
清代道光二年(),浙江乌程(今湖州市)学者范锴编著的《汉口丛谈》卷六,辑录了巴陵戏名伶《李翠官小传》:
余曩见江右义宁州虞常泰所作李翠官小传云:李翠官,鄂之通城人。幼习时曲于岳郡,居楚玉部,名噪湖之南者数年。去而来汉,年二十许矣。隶荣庆部。
李貌不逾人,然每妆饰登场,观者咸啧啧称赏。迨转喉发声,清圆明秀,高入云表,场下数千人,无或哗者。出则目迎之,入则目送之,以是李名愈重焉。初荣庆部有台官者,皖人,容色姣好,善为跌宕跳掷之剧,名擅江汉间。而李以妩媚风流之技匹之,一时号两美云。尝见其演《杨妃醉酒》《潘尼追舟》,不独丰致嫣然,且酒后娇憨,船中倥偬之态,描摹毕肖。而《玉堂春》一剧,悲号与妩媚俱生,尤臻绝妙。尝谓人曰:“闻诸读书者云,作文须代圣贤立言,戏虽小道,亦代古人传神也。故必以悲欢离合之情,若身历其境者。其庶乎神可传矣。噫!倘所谓以文为戏者耶。”
在汉十余年,所获颇丰,归里奉其父以终老。曰:“吾少而外出,不得奉甘旨者几三十年。今父老矣,幸有薄产,可复趋蝇末而废侍养耶。”诸部竞延之,卒不出。父殁,乃教弟子为小部,出其门者亦颇有称。今荣庆部已散,李亦久死,而翠官名,江汉间犹有道之者。
岳阳市政协文史委主任王志龙与陈湘源拜谒李三槐(李翠官)墓
此传既为巴陵戏记叙了一位名伶,又记载了乾隆年间巴陵戏的活动情况,还为巴陵戏与汉剧、徽剧的早期交流留下了可靠证据。他证实乾隆初期巴陵戏的艺术已经成熟,艺人们已具有较高的艺术造诣,因此岳州的楚玉部才能培养出像李翠官这样名驰湘鄂的著名艺人。他不仅技艺高超,而且作了“作文须代圣贤立言,戏虽小道,亦代古人传神也。故必以悲欢离合之情,若身历其境者,其庶乎神可传矣。噫!倘所谓以文为戏者耶”的艺术理论总结。
李翠官主要活动于何时呢?张庚、郭汉城主编的《中国戏曲通史》和周贻白《中国戏曲论集·谈汉剧》等书,都认为其活动时间“大约在乾嘉之际”。此说不够准确。《汉口丛谈》出版于年,传中表述时间概念的,有“余曩见江右义宁州虞常泰所作李翠官小传”,李“幼习时曲于岳郡”,“不得奉甘旨者几三十年”,“父殁,乃教弟子为小部”及“今荣庆部已散,李亦久死”。这里具体表述时间的只有“几三十年”,即近30年,余则为概数。“教弟子为小部”的时间难以推算,但“余曩见”和“李亦久死”表示的时间都应较长。“曩”者,以往、从前之义;“久死”,则一看可知,不在十年以上是不会说“久”的。因此,李翠官在岳阳学戏的时间,当在乾隆中叶。这种推测,从《汉剧志》将《李翠官小传》的大量事实移植到楚调名伶李三槐传记,以“生平事迹诸多相合,今疑李翠官即李三槐之艺名”作结,将二者合为一传记述可以印证。为慎重起见,年3月笔者又与岳阳市政协文史委主任王志龙去通城县调研。在李的老家治前村查阅了清光绪版《李氏族谱》,其生卒时间与《汉剧志·李三槐》传完全一样;谱中还记述李三槐34岁即息艺归家侍奉父母,并娶妻生子。当代《通城县志》与李氏“九修族谱”都采纳了《汉剧志》将李翠官事迹合写入“李三槐”的传记。李氏族谱既引述县志“巴陵戏”条“早在二百年前,本县皮黄腔艺人李三槐曾在岳阳‘楚玉部’行艺,后赴汉口‘荣庆部’演出”的内容,又引县志页“人物”:“李三槐(-),派名家植,艺名翠官,通城县寺泉老屋人。幼时习曲于岳郡(今岳阳市)楚玉部。乾隆三十六年()赴汉口荣庆部唱戏,名噪一时。三槐擅青衣、花旦,每次装饰登场,皆博得观众赞扬。等到转喉发声,清圆明秀,台下无不惊异。三槐在汉演戏十多年,后因父病,回乡侍奉。邻县各戏部闻讯,争相聘请,他均婉言谢绝。父死后,他在家乡教习弟子,传授技艺。”由此可见,曾为《汉剧志》提供资料的李氏族人和《通城县志》的编纂者都认同《汉剧志》。此行,既证实了笔者的推断正确,又落实了李的实际从艺时间在27年左右,符合《李翠官小传》“不得奉甘旨者几三十年”的表述。若按李三槐的生卒之年与《李翠官小传》表述时间的文字推断,二者确实颇为吻合。李翠官“幼习时曲于岳郡”按一般学戏时间定为十岁,即在年左右;“去而来汉,年二十岁许也”,他去汉口的时间应在乾隆三十六年()。再据其称在外唱戏“不得奉甘旨者几三十年”的时间推算,他的主要活动时间都在乾隆年间。由此可见,乾隆中叶巴陵戏已经十分成熟,基于此楚玉部才能培养出李翠官这样的名伶。再从李翠官所擅剧目考察。《玉堂春》,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戏曲曲艺》述为“清代花部乱弹作品”,乾隆五十年()撰《燕兰小谱》中所载北京伶人所擅剧目中亦有此剧。《杨妃醉酒》,乾隆五十九年()成书的《纳书楹曲谱》记作《醉杨妃》,名为“时剧”,说明它还是传唱不久的剧目,从前述其声腔之杂,可谓典型的诸腔并奏。《潘尼追舟》乃《玉簪记》之一析,出自明代高濂的《玉簪记》,清代各剧种多所搬演。据此,巴陵戏在乾隆年间,的确是昆腔与“乱弹诸腔”杂呈,与戏剧史家们认定的时代吻合。
年教学录像演出《秋江》李玉仙饰陈妙常
乾隆年间巴陵戏活动兴盛的情况,还可从名人日记和府县志书予以佐证。乾隆五十三年(),王昶《雪鸿再录》云,他于该年七月“二十七日午刻到岳州府城。……二十八日,以夫马未齐,稍待之。午刻,臧君荣青及沅州府张君皆以送缅使回至此,遂招饮,酒半出白乌见示,霜毛雪羽,为岳州近日所产,盖瑞征也。又观剧,乞亥时罢。出东门,沿枫桥湖而行……”王昶(—),字德甫,江苏青浦(今上海市)人,累官中书舍人、鸿胪寺卿、大理寺卿、右副都御史等等。清代著名学者。《雪鸿再录》乃其任职云南布政使时,经岳州赴京的行程日记。日记中记录了他在多地观剧的情况,但在岳州观剧的时间特别长,是自午时至亥时,有六七个小时。若非演出非常吸引人,这位六十四岁的布政使大人,是绝不会因观剧而贪赶夜路的。这里记述的是官府宴客。
民间活动呢?清代巴陵戏流行区域的府县志书所载风俗与庙台等史料,揭示了当时岳阳民间戏曲活动的频繁。康熙八年()《湘阴县志》载:“邑俗敦朴,差有近古所未革者,祭尚巫、丧陈戏,二三敝俗而已。”康熙初,就有了办丧事请戏班演戏的习俗。同治《巴陵县志》引《乾隆通志》云:“土客谈,新墙南十里曰长湖驿道也,有庙祀雷万春、南齐云,演剧甚盛。自长湖至罗内水口桥,或至二、三都,自正月至五月,游傩未已也。”《巴陵县志》又载:“杨四庙 在十二都横板桥,祀杨业第四子杨四将军、唐张巡,一名庆福堂。此庙每年游傩演剧甚盛,略同长湖庙。”又:“平桥庙 在十五都平桥港,祀张睢阳,香火演剧亦盛。”《通城县志·艺文》载乾隆二十六年贡生黎正辉撰《重修万寿宫记》云:“不逾月,而宫殿魏阙、朝房戏台绘彩镂金,卓然可观。”“梨园联吴楚之乐,笙簧尽闾俚之欢。”该县的游傩戏亦与岳阳相似,“三春之月,迎傩神演戏,谓之还香火,市中建醮,谓之太平醮。”
乾隆十年塑傩神像头戴银盔手执法器
傩神银盔上的铭文
年10月,岳阳县张谷英镇发现了一尊带有座椅的傩神像,头戴银盔,盔上铸有铭文:“乾隆十年四月吉旦立,通城县十里市,张宾(中)兴。”充分证明游傩戏在乾隆初期就已流行。为傩神制作银盔,足见村民对傩神的虔诚与敬重。这种清代遗留的傩神,仅云溪区白云山寺就保存有四尊,可证当时流行之盛。
巴陵戏从“乱弹诸腔”时期保留下来的剧目现有《买胭脂》《落店》《偷鸡》《花鼓》《雪拥》《探亲》《相骂》《过关》《安营》《点将》《水战》《擒幺》《闹灯》《戏凤》《斩貂》《磨房》《串戏》《打面缸》《宿关》《逃关》《二关》《挡马》等等。保存的杂腔小调有:[七句半][安庆调][西宫词][补缸调][小放牛调][玉荷兰联弹][八音联弹][进城调][花鼓调][抛球调][秋江调][滚灯调][过关调][南方草]等,散存于二十多个传统剧目中,多系一剧一腔。李翠官所擅《杨妃醉酒》一剧中,现在仍有[昆腔][渭腔][西宫词][四平调]等几种腔调。这些戏的杂腔小调,就是这一时期积淀下来的。如[秋江调]即源于丝弦小调[鸳鸯调],至少存在了近两百年。
年教学录像演出《秋江》李玉仙饰陈妙常
据李玉仙(—)说:“《秋江》我是师父彭栋材(艺名小凤仙)所授,师父的这个戏是找师爷熊集凤(—)学的。”由此可知[秋江调]溶入巴陵戏已近两百年。至于乾隆年间李翠官是否唱的就是[秋江调],则无法考证。这种现象,又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自清代乾隆、嘉庆年间,各种声腔的相互交流,促使巴陵戏博采众长,迅速地发展成熟起来。
巴陵戏的鼎盛时期
清代嘉庆至光绪末年,是巴陵戏的鼎盛时期。
这一时期,巴陵戏进入以皮黄腔为主体的时代,剧目杂存,艺术精进,兴办科班,班社云集,名伶辈出,群众戏曲活动也争奇斗胜。当时著名的专业科班和班社有“巴湘十三块牌”“巴湘十八班”之称谓,高峰期从艺人员达八百多人。业余的科班、班社,遍及城乡,茶楼酒肆,围鼓演唱不绝于耳。影响较大、活动时间较长的有平江老郎会、长寿街清音堂、汨罗新市街同声园等。湘北的皮影戏、木偶戏也多用巴陵戏演唱。祠堂庙宇竞相修建戏台,岳阳城乡有戏台近四十多座,被人们称为“巴陵戏的戏窝子”的湘阴大湾杨(现属屈原行政区),仅两百多户的村庄,能组成一个出色的戏班;周围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地方,就有戏台四座,每逢年节喜庆,赛技献艺,热闹非常。
科班的兴办,是一个剧种迅速发展和兴旺发达的标志。嘉庆、道光之际,巴陵戏创办了三胜、九余、集庆等科班。虽说我国科班授艺始于明代嘉靖年间,但无科班名称记载传世。见于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戏曲艺术教育》最早的科班出身艺人是昆剧名丑杨鸣玉,余则皆在道光之后。杨鸣玉所坐科班既无班名传世,也乏同科艺人记述。巴陵戏的三胜、九余、集庆科班,不仅名目清楚,而且艺徒成批,传承有系。据此,似可说明巴陵戏创办科班,属我国较早的剧种之一。
湖南地方剧种志丛书第三册载巴陵戏志
嘉庆末年三胜科班起科不久,道光初岳阳又创办了九余科班。名曰“九余”,取古人所云“夜者日之余,雨者晴之余,冬者岁之余”的“三余”之义,加以扩充,意思是利用更多的时间来开展专业戏曲艺术活动。三胜科班的三生兼老生戴胜凤、老生马胜贤、大花陈胜美、靠把喻胜清、三生童胜春,既负一时盛名,又任教于集庆、三元科班,影响深远。九余科班培育的小生李余意、三花□余洪、老旦□余恩、司鼓□余生等,对巴陵戏的发展都起过重要作用。道光末年,湘阴开办集庆科班,培养艺徒50多个。出科名伶熊集凤、袁集喜、梁集德等,曾影响巴陵戏几代人。由于该科教师周玉龙乃秀才下海,十分注重学生的文化教育和对表演艺术经验的总结,促使巴陵戏剧艺术得到进一步提高。在周玉龙的教导下,艺徒们不仅艺术上有长足的进步,文化水平也有很大的提高。如熊集凤,既能在表演、唱腔上有所创造发展,又能写一笔漂亮的小楷,抗日战争时期在岳舞台养老,凭记忆记录传统剧本多个。咸丰年间,湘阴(汨罗)又办了玉堂科班。特别是与此同时创办于湘阴大湾杨(今属屈原行政区)的小春和科班,该班由九余科班出身人称“全把式”余洪三爹开办,除亲自任教外,另聘师兄弟李余意、□余生和熊斋公等执教。从咸丰中期至光绪年间,断断续续办了三科,培养艺徒多人,名伶辈出。
小生四块牌“和牌”唐凤生的爱徒冯仙岩(-)为修巴陵戏志作出贡献
领一代风骚的有“少先生”钟和清、“小生四块牌·天牌”杨和凤、“地牌”彭和远、“老旦王”李春仲,及靠把刘和舜、戴正春,正旦张和秀、吴云春,闺门钟和宝,二净熊同春等等。其中不少人成为当时“巴湘十八班”的挑梁台柱;有的则任教永和科班,成为名教师。咸同年间开办的科班,还有临湘的同福班,湘阴的三元班。光绪年间的科班有汨罗办的永和班、春台班,平江的普天庆班、玉和班、天泰班、永升平班和岳阳的国字班。
永和科班艺徒胡永发与永升平科班徒胡许升云年演出《打严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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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和科班艺徒胡永发(-)
永升平科班徒胡许升云(-)
科班的大量开办,既为巴陵戏的艺术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,又为江湖戏班提供了大量有生力量,因此出现了“巴湘十八班”的繁荣景象。在继乾隆、嘉庆、道光年间李翠官、高秀芝赴武汉,戴胜凤率楚南楚胜班赴长沙、南昌演出之后,光绪年间,倪春美又率人和班前往沙市、宜昌一带演出,并于该地开科授艺。汉剧艺人余洪元,对该班著名老生贺四十分崇拜,先是私下摹仿其唱腔,后来即拜其为师。故周贻白《中国戏曲论集·谈汉剧》云:“后来余洪元克享大名,成为汉剧泰斗,便走的是贺四的路子。”而《汉剧志》则志为余洪元“拜贺四为师”。周贻白先生在经过对李翠官、高秀芝及贺四等史料研究之后,得出了“尤其是岳阳戏”,“对汉剧的形成,也当是一个重心”的结论。这些史料,从一个侧面证实巴陵戏在皮黄腔的发展史上所做的贡献。
胡永发、许升云任教年巴陵戏小演员训练班与学生合后排右1为笔者
虽然巴陵戏的弹腔,是受微调和襄阳腔的影响而形成、发展的,但不能忽略它在西皮二黄合流中所起的重要作用。著名戏曲史家周贻白《谈汉剧》一文,在研究了《李翠官小传》乾隆年间所擅剧目之后认为:“李翠官所歌时曲《杨妃醉酒》,当已为四平调。”由“四平腔”演变成“四平调”,是一个重大的转折,从现存的史料分析,这项工作的完成应有巴陵戏前辈的功劳。所以周先生接着说:“汉剧与岳阳戏发生交流,早在初有二黄之际。”道光年间皮黄合流之际,巴陵戏也有艺人在汉口活动。叶调元《汉口竹枝词》在记叙皮黄合流情况的同时,又有两首赞扬巴陵戏人和班艺人高秀芝的词:
座有歌郎酒易干,应酬却比上台难。
风流蕴藉谁称最,惟有湖南高十官。
嫣然一笑总胡卢,春笋尖尖捧玉壶。
长爪倘容搔背痒,蔡经何必羡麻姑。
湖南“人和班”高十名秀芝,美目巧笑,爪长六七寸,善饮不乱,应酬酒席,雅静宜人。
《汉口竹枝词》记述皮黄合流的主要伴奏乐器月琴、三弦、胡琴,即巴陵戏习称的“九根弦”;所述皮黄、反调的演唱特点,皆与巴陵戏吻合,且有巴陵艺人参伍其间演出,说明此时的巴陵戏也已经是皮黄合奏。由此可见,巴陵戏不仅是史载演唱弹腔最早的剧种之一,而且在皮黄合流时也作过贡献。
巴陵戏与徽调的关系呢?《李翠官小传》有李与徽调艺人台官同台演出,“一时号两美云”的记述;巴陵戏传统剧目“十打”戏都源自徽剧;[四平调]也是从徽剧的[四平腔]发展而来,[安庆调]更是直接传承了徽剧的[石牌调],巴陵戏前辈艺人,皆直呼[安庆调]为“徽调”;京剧、汉剧的西皮回龙腔均不作下句使用,巴陵戏则与徽剧一样,却将回龙腔作下句使用,称为“十八板”。这些都体现了两者之间的渊源关系。年为撰写《巴陵戏志》,笔者与任舜耕去安徽省徽剧团调研,拜访了该团音乐研究者、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戏曲曲艺》卷“徽剧”辞条撰写人陆小秋夫妇,当笔者为他演唱巴陵戏《水擒庞德》关公唱的[唢呐二黄]“听一言来怒气起”一段唱腔时,陆氏夫妇当即抚掌叹息:“这就是徽调早期的声腔[老二黄],可惜我们失传了!”由此说明,巴陵戏与徽剧的交往不仅是在初有二黄之际,而且保留了徽调的早期声腔。从剧目方面考察,今见徽剧标示于网上的保留代表性剧目有37个,其中巴陵戏仍保存有:《水淹七军》(《水擒庞德》)《宇宙锋》《淤泥河》《七擒孟获》《八阵图》《昭君出塞》《贵妃醉酒》《双合印》《凤凰山》《战樊城》《让成都》《龙虎斗》《反昭关》《花田错》《春秋配》《九件衣》《吕布与貂蝉》和杂腔小调戏《李大打更》《探亲相骂》,共19个,占一半。这些戏多数是用南路(二黄)演唱,说明它们是随着声腔而传入的剧目。
笔者《水擒庞德》饰关羽
这一时期,酬神戏是巴陵戏的主要演出形式。巴陵戏鼎盛时期的出现,与酬神戏的演出活动频繁密切相关。嘉庆《巴陵县志》云:“沅湘之间,其俗信鬼而好祀,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(王逸《楚辞九歌注》)。道观佛寺,所在多有。今邑中又有傩案,刻神甚伙。乡村聚族而居者,轮年供奉。一岁而迁,名曰坐案。水旱疾疫,皆祷于神,春夏有游傩之戏,秋成有钞化之事,以为祖传香火不可废也。旧志:迎傩之俗,大抵媚神徼祜,其初起于愚民一念之迷。乡例既成,延及子孙,而不可免。颜曰:‘丁差傩案’,盖喻其事若差役之不容缓云。”从志云“乡例既成”分析,此类活动由来已久,年张谷英镇发现的乾隆傩神像,正可作为此志的注脚。一成习俗,势必燎原。既要“轮年供奉”,又要“迎傩”祈神,并且发展成为与官府所派“丁差”相提并论“不容缓”的大事,可见其重要性和特殊性。因此“酬神戏”成了当时演出的主要形式。酬神戏多,庙台的需求便大大增加。不仅新建寺庙要修戏台,旧庙修葺,也要新建戏台。岳阳县关王乡存《续修永寿宫庙碑记》云:“吾邑永寿山旧有关庙,庙据山巅。康熙己丑(),关帝殿改建今处。嘉庆戊辰(),七牌又建修南岳、观音殿,一庙三神,香烟鼎峙。道光庚子(),扩旧增新已极乡邑大观矣。历年久,风雨摧残,牌内绅耆倡议,醵金将南岳、观音二殿戏台,一举而聿新之。”岳阳城区的庙台和会馆戏台更是数不胜数,虽历经战乱,到宣统年间,还有乾元宫火神庙、府城隍庙、县城隍庙、南岳庙、洞庭庙、玉清观天王庙、李公真人庙、岳王宫、万寿宫等九座。据老艺人回忆,他们清末民初在岳阳乡镇演出过的庙台就有40多座。庙台多,酬神戏演出多,就进一步促使科班、戏班增多和演出剧目的不断丰富。戏班增多,又促进了彼此竞争,名伶辈出。因此,表演艺术也取得了飞速的发展,遂将巴陵戏推入了鼎盛时期。
云溪区白云山寺有带坐座椅的傩神5尊
由于巴陵戏岳州班的影响巨大,清光绪十六年()出版的《小五义》第四十六和四十七回中,描写众侠为破铜网阵,提审彭启,“假扮阴曹,是戏班子里借来的砌模子”,“可巧,正是岳州府戏班里新排的一出……唐王游地狱,刘全进瓜的故事,正是新彩新砌。”清末成书的《华丽缘》也有类似的描述。由此可见巴陵戏鼎盛时期的盛况。
6年巴陵戏首批列入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保护项目
综上所述,随着剧目、声腔和表演艺术的日益丰富,和庙台演出环境的变化与观众欣赏兴趣的转移,巴陵戏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以弹腔为主的多声腔地方大戏剧种。
年12月26日配图发
作者简介
陈湘沅,笔名陈湘源,文博副研究馆员,岳阳市政协第四届委员会委员、文史委员,湖南省戏剧家协会、考古学会会员,岳阳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,岳阳市非遗专家库专家。年从艺,工生行兼三花。曾任岳阳巴陵戏剧团团长兼编导,创作、改编剧本40多个;导戏20多个;主笔撰写《湖南地方剧种志(三)·巴陵戏志》。年从事文物工作后,出版个人专著《岳阳说古》《千古名城岳阳解谜》《深度解读岳阳名胜古迹》《岳阳历史文化论争集》《解读岳阳楼》等11部。参与主编《岳阳历史文化丛书·千年名邑》等多部;参与编撰和审稿《湖湘文化大辞典》《湖南大辞典》《岳阳市志》等20多部;发表各类文章多篇,有多篇(部)作品获国家、省、市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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